2009年3月9日 星期一

<國王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值中死去>>劇評4


聽見了的聲音

孓 孑


聽見了的聲音

前陣子鬧得熱烘烘的制訂《維護國家安全法》問題,似乎漸漸被市民遺忘,說得更準確一點,應該是被社會忘記。這是一個頗正常的現象,原因是每日我們需要關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大至影響民生的社會問題,小至日常的柴米油鹽,通通都與我們息息相關。而對於不太切身的問題,實在沒太多閒情理會,倒不如討論參與哪個組織的“家國情懷”活動更好,又或是討論澳門大學會否要搬到橫琴更為實際。然而,葛多藝術會的《國王正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値中死去》提醒觀衆們《國安法》與他們彼此的關係。

《國王正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値中死去》——一個算是很長的劇名,相信不少觀衆欣賞完演出後也未能正確背出劇名,但反正就是慕着“五碌葛”的名而來,懶理戲名是什麼。果然,演出並沒有讓觀衆失望,黑盒子內呈現了年靑人對《國安法》的思考與疑問。

故事講述衆人為了完成阿毛在劇場上的遺願,於是決定在澳門排演阿毛創作的劇本,但由於演出的內容敏感而受到不少阻力,最後更要刪改劇本內容才能進行公演。其實,普羅大衆不關心《國安法》的內容可以理解,然而,作為熱愛劇場及創作的一衆靑年人卻責無旁貸,正如劇中所討論:《國安法》的訂定會否妨礙了其創作的自由度,最後導致他們演出的內容並非自己心中所想的?

其實,導演及演員能夠對《國安法》提出這樣一個疑問已經很難得,讓觀衆感到澳門的靑年人還是有希望的。《國王》中提出了不少能讓人深思的哲理問題,雖然我們可能未能從戲中找到答案,但至少能讓觀衆有所反思。劇中,面對外間力量的壓力,演員們選擇了刪改劇本內容來表明對現實的妥協,然而,筆者覺得導演若能在掙扎與妥協間的角力上多加筆墨,應能增加戲戲的張力。作為觀衆,我們希望可以看到究竟演員所要面對的壓力的力度有多深,導演在刪改劇本過程中的進退兩難處境又如何,導演在解讀創作時挑戰底線的極限又是怎樣等等,這些在情感、思想及理智上的鬥爭更將是劇力萬鈞的,可惜的是在這次演出中缺少了這些部份。

劇中以“國王的死去”隱喩市民在《國安法》下失去發聲的權利,這點筆者不太認同。象徵着《國安法》的皇后與象徵着知識份子的皇妃互相角力,最後象徵着市民的國王就在角力之間漸漸死去,反映出市民的無助與失聲。然而,就《國安法》條文而言,與一般大衆的生活扯不上關係,他們旣不會寫文章批評政府,又不會排戲來諷刺中央,這個國王的死因似乎可能不是受不了皇后與皇妃的爭執,反而可能是順其自然的“尋求安樂死”呢!市民對《國安法》的漠不關心並非出於他們的無力,反而是歸因於他們未能預視這可能帶來的影響而已。

葛多藝術會的創作往往給人一種“大膽、敢言、創新”的感覺,通過創作反映靑年人對某些社會問題的意見,以他們自身的角度來審視世界。《國王正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値中死去》一劇貫徹他們一向的作風,在批判社會的同時亦給予自己一份使命感,以表達靑年人對社會問題的關注。這也是與現實“阻力”互相比試的一場競賽,雖然不知道鹿死誰手,但有膽量踏上戰場經已是打開了成功的大門了!

孓 孑

2009年3月8日 星期日

<國王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值中死去>>劇評3


我們的將來會係點?

李 爾


我們的將來會係點?

買票入場看《國王正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値中死去》完全因“葛多藝術會”的名字——一班靑年人創建的“葛多藝術會”,旣不靠精美製作與包裝,也不靠販賣明星和話題,憑的,就是年輕人“肯講眞話”的誠懇和“天不怕地不怕”的膽量,短短幾年之間,能在相對觀衆基數並不大的澳門打響名堂(觀演當晩的小劇場幾乎爆滿,甚至要幾度加座),實在令人雀躍欣喜不已。

名字長得幾乎讓人記不住的《國王正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値中死去》講述了一個幻想的澳門故事:熱衷排戲的導演Mo孤掌難鳴,更因心臟病發遽然離世。他的好友及唯一堅定支持者陳金銀為完成其遺願,攜帶Mo的骨灰到北京,連同一個未上演的劇本交給Mo的叔叔和嬸嬸,戲如願在北京公演,陳金銀也決定將這齣戲帶回澳門演出一次。然而,回到澳門,演出之前卻枝節橫生,各方阻力令這場嚴肅戲劇被改成一場鬧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齣鬧劇更從此獲奬無數、受盡歡迎……對比“葛多藝術會”招牌之作的《五碌葛》系列,《國》無疑從結構到演繹都更完整,全劇採用倒叙手法,從頒奬禮上一個投射在紗幕的神秘黑影發表得奬感言開始,牽起觀衆的好奇心,而演出細節也給觀衆帶來不少驚喜和感動:導演Mo的強烈呼籲被綻放煙花下的節日狂歡氣氛掩蓋、陳金銀在北京被保安搜身以及Mo的搞笑叔嬸,都讓人忍俊不禁(雖然怎麼那個在北京敎戲的嬸嬸怎麼會有一口地道的台灣腔更令人捧腹)。而讓我有所感觸的,是陳金銀回澳門之後,和久別朋友們用啤酒樽玩“Ture or Dare”遊戲的那一場。遊戲規則是:誰被啤酒瓶口指着,就要對別人的問題說出眞實回答——在這個是非黑白並不是那麼容易分得清楚的澳門、在這個並不太容易聽到眞實答案的澳門,最後被啤酒樽指着的觀衆們,也許最能感受到那種“要不要說眞話”的無形壓力吧?

澳門“廿三條立法”是《國》的演出源起,也是劇中探討的主要話題。一班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將對“廿三條立法”的討論延展到舞台上,或許並非是要尋找或提供答案,演出恰像一面鏡子,讓我們照見眞實的自己。這讓我想起有趣的一部分:一班演員一開始在台上一段關於“廿三條”的肢體演出掀起高潮,演完後,演員邀請台下觀衆來解讀剛才所表達的訊息,在問與答之間,完全可以感到現場瀰漫的那種“小心翼翼”的微妙氣氛。《國》因“廿三條”而起,但其實它所探究的,遠遠不止“廿三條”話題而已,它帶給觀衆們去思考的,其實更是有關澳門人的生活態度和處世哲學:在不斷變化的社會環境裏,澳門人是積極參與,還是避而不見?對於公共話題的討論,澳門人是直抒己見,還是只曉站隊歸邊?對於自己社會的未來,澳門人是認眞關心,還是只要“過得一天是一天”的即時消費快樂?如果,澳門希望走向更美好的未來,以上這些所有問題,其實都需要我們去認眞面對。只不過,在這個每天都是節日狂歡、處處充斥消費慾望的紙醉金迷賭城裡,我們是否眞的心懷尋找答案的衝動?抑或,其實問題的答案一早就有人說了出來,只是,就像劇末在頒奬禮上發言的陳金銀一樣,被震耳欲聾的喧鬧音樂將一切都遮掩於無聲無息?

李 爾

iamleer@gmail.com

<國王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值中死去>>劇評2


死去的不僅是國王

樂 水


死去的不僅是國王

一、人們只需娛樂?

《國王正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値中死去》一開幕,整個場館暗了下來,觀衆看到一層黑色的紗幕,從紗幕後的影子隱約可以看到有一個人拿着權威的戲劇奬座。他說沒有想過會拿到這個奬,因為他得以獲奬的那些娛樂性作品根本不是他眞正想做的。難道在現今社會,只有具娛樂性的東西才會獲奬?他想起了他的過去……

獲奬者叫阿銀,他年輕時參與過一個非常邊緣的劇團。那個劇團的導演改編了一個戲,內容非常敏感,暗諷當時的新法律壓制了自由言論的權利,自然沒有任何組織願意贊助及提供場地給他們。該劇團的導演同時也鼓勵劇團成員去參與翌日靜坐抗議,但成員們一聽到抗議,立即找來了一堆借口,說是約了人逛街,前一晩去派對無法早起云云,都不願意去。導演深為忿恨,又病魔纏身,沒等到翌日便死了。

阿銀忍着悲傷,背負那導演的遺言,立志要將導演改編的戲於當地上演。在他周遊中國內地並在兩年後回到故鄕後,他找回曾經的劇團成員,費盡唇舌鼓勵他們完成導演的遺願,上演那套改編的戲劇。但自從新法律通過後的兩年,社會已經開始漸漸改變,某些言論受到控制,人們更加擔心這套敏感的戲上演。家人怕事,朋友怕事,公司怕事,受到重重壓力下,演員施壓導演,要他將那套戲改成“可以在小城中上演的樣子”。最終,那套政治為題的敏感的戲被改得面目全非,成了一套純粹娛樂搞笑的惡搞乒乓球比賽。

不料,這些搞笑戲非常受歡迎,並將阿銀推上了戲劇界的頂端,讓他獲得了至高的榮譽。但這根本不是他從事戲劇的初衷……

二、放棄總有原因

那套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戲劇原來是講國王快將死去,皇后不斷吿訴他這個可怕的事實,而妃子卻在用各種善意的謊言和盛大的節日來哄騙國王。國王總是要死的,但國王不喜歡聽這種事情,正如那套法律成立後,對言論自由方面會有負面影響,但國王(百姓)只顧娛樂,放任“死去”成為事實而不聞不問。

這個質問暗示了《國王正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値中死去》這套戲最為中心的問題:當我們不去捍衛自由的時候,我們會漸漸失去自由,恰如國王漸漸死去。因此戲中那英年早逝的導演會鼓勵劇團成員去靜坐或抗議,爭取自己的自由——以賽亞·伯林將這種具爭取及獲得性質的自由稱為積極自由。但他的提議被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了,因為劇員有權利不去靜坐而去選擇派對和逛街購物——這種不受外界干涉的權利被以賽亞·伯林稱為消極自由。

積極自由強調自治和能動性,強調一個人對政治和社會環境的影響力;消極自由的重點在於外部力量沒有對主體形成束縛和控制,沒有他人的干涉。言論自由是一種典型的消極自由,因為他人不能干涉主體的發言,更不能阻止他們去派對和逛街購物。但問題在於,我們應該如何保護我們的消極自由?如果立一條新法禁止人們去派對和逛街購物,那些崇尙消極自由的劇團成員怎樣才能保護自己的自由?

三、死去的不僅是國王

上述問題的答案很可能是公民美德。政治哲學家佩迪特在《共和主義理論》一文中談到“自由的代價就是公民的美德,這種美德旣包括積極自願地參與政府,也包括對統治者保持永恆的警惕”。換言之,需要培養一種公民的美德才能保護自由,但什麼是公民的美德?斯金納在《政治自由的悖論》提到公民美德是“能夠使我們自覺地服務於公共利益(Common Good),從而自覺地捍衛我們共同體的自由,並最終確保共同體的強大和我們自己的個體自由”。這意味着,保護自由要求人們必須思考並服務於“公共利益”,要求人們透過各種行動去保護自由。

古希臘城邦的公民積極參與投票及於公共場合演講,密切思考並影響整個政治及社會的轉向,這可謂是每一個憧憬公民道德的思想家心中的理想公民了。但隨着資本主義的興起,自由市場及物質豐富化,公共領域和私人空間之間的邊界越來越深,人們開始囿於私人空間的娛樂而忽視整個社會及政治的流向,認為後者與自己的私人空間的快樂毫無關係。這種在私人空間和私人利益中生活的個人是市民(Civil),這種強調“私”的角色與強調“公”的公民(Civic)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對比,因為公民關心的是社會和整個政治體的問題。

在《國王正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値中死去》一戲中,市民與公民的對比體現在劇團麻木的成員(享受私人領域中的派對和購物)與劇團導演之間。對一個典型的“市民”而言,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私人空間(及其娛樂)和自己的利益(不要讓我排這種戲導致我被炒魷魚),只要這些不受影響,便繼續沉迷在節日和善意謊言。另一方面,作為“公民”的劇團導演死前擔心法律會影響當地的思考和輿論風氣,而他擔心的事果眞在兩年後出現了。遺憾的是,那些劇團成員對此毫無感覺,亦對此毫不在意,因為他們對自己是活在一個怎樣的社會裡毫不關心,更不會採取任何行動,甚至最後受了束縛也渾然不知。

《國王正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値中死去》中,國王其實就是市民的人文關懷及具政治性的行動,後商業價値就指當今的私人領域及豐富的娛樂。人文關懷在私人領域及豐富的娛樂裡漸漸死去了,最後,國王喪失了生命,社會喪失了寳貴的自由和權利。人們享受消極自由和生命竟導致失去消極自由和生命,這正是政治哲學和這部戲劇吿訴我們的最無情的道理。

樂 水

2009年3月1日 星期日

<國王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值中死去>>


不要在笑聲中死去

混 沌


不要在笑聲中死去

葛多藝術會的《國王正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値中死去》是一個會令人期待的演出,因為聽說戲裡把剛通過的“廿三條”拿來作演出的題材。把熱門社會議題放在聚光燈下,引發衆人關注,尤其這是一個年輕人的劇團,就更難得了,使人期待看到年輕人對當下社會問題的表達。藉此機會把話題的議論權從政治台上交還民衆,而且進場看戲的多是年輕人和學生,如果戲的敏感題材可以引起他們興趣或討論,甚至造成一些衝擊,就更好了。但一邊看戲我卻發現,演出並非眞正談論“廿三條”,但卻反映了一些眞實現象,這點倒是有趣和値得談論的。

戲裡觸及“廿三條”的其實只點出了人們的“恐懼”,但“恐懼”的內容是什麼?那位死去的導演到底在堅持什麼?戲為什麼不能上演?裡面不能妥協的內容是什麼?最奇怪的是那些執行遺願的人其實對內容也並不了解,只是基於朋友的關係才去執行,整件事都十分模糊……也許只有“模糊”本身是清晰的,“恐懼”是因為“模糊”才產生的嗎?戲裡衆人正是在一種莫名的恐懼中,於是才要求改變戲的內容,但眞正的“問題”在哪裡?只是“廿三條”嗎?還有沒有其它問題?如果社會本身沒有病,又何以會恐懼至此?

一般有“問題”的產生便會有隨之而來的“質疑”、“探索”、“解釋”、“討論”等,這些戲裡還未有足夠開展,其實也未必一定需要開展。如果能指出“問題”本身的問題,產生思考空間,已經很有力量……看到這裡,忽然荒誕地想,這種問題的“隱去”不正就是現實的一種?也許“模糊”才是我們要面對的問題本身。這個演出其實很有意思,劇本也有不少令人咀嚼之處,尤其那一段死去的導演的戲在澳門不能演,但在北京遭到面目全非的刪改後不但能上演,還要很受歡迎的劇情,相當諷刺。

然而那一點點的思索,卻被戲裡許多不必要的揷科打諢驅散了,這是整個演出最令人不舒服的地方。那些不斷穿揷其中的、與戲的內容無甚關係的搞笑,其喧賓奪主程度已使人忘記戲原來企圖要帶出的訊息。這是可惜的。年輕人的戲,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去接近嗎?這是源於他們的生活習性嗎?那麼這些搞笑又和他們慣常接觸的那些,有什麼分別?搞笑本身是為了什麼?在笑完一輪後,希望觀衆腦海裡留下些什麼?

這是廿三條以外,令人思索的問題。劇場是一個傳播和敎育的媒體,也正透露着我們要給人看什麼和不看什麼,這是選擇和執行的問題,就像廿三條。

混 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