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看《日落是我對你的感覺》(下簡稱《日》)的宣傳畫:小船靜靜流淌江河上,江面映照著淡淡夕紅,使在遠方正緩緩降下的落日,顯得特別「刺眼」。以「刺眼」形容令人心生眷戀的日落美景,當然有違貼切;但許在劇中女主角怡君眼裏,嫣紅的落日異常刺眼,卻正正道出她心內灰暗的鬱結。觀眾至此或未便想到,這日落的意象,是對時間和愛情的無聲拷問。 回想現實,多少情侶曾於殺那絢麗的日落下起誓?但當絢爛歸於平淡,隨著日落日出時間徐徐流逝,戀人間或會打從心底問對方:「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而怡君便似是在「明知道承諾不似會有兌現一日」的失望下,成此色調暮沉的畫作---《日落是我對你的感覺》。以此觀之,觀眾便不難重新感受怡君所繪的畫中意象:以「日落」為題,寓意光陰一寸一寸溜走,對承諾的等待,變成一條不斷在江中打轉的小船,船上的人或按捺不住問划槳的那位:到底何去何從?但那心裏有數的「答案」,才是最該提出卻不敢面對的「問題」:如果愛已趨於日落,我為何還如此執著地愛你? 一. 愛是相互並存的感覺 《日》甫開場,觀眾便透過另一位女主角雅婷的獨白,得知怡君有著無比固執的性格,常因作畫而獨處房內,逾半月不出門;每有新作完成,也只興奮地衝出房門,與雅婷來一下擁抱,隨即又為其他原因奪門而去。透過這一去一來的動靜,配合二人在戲劇開首,先後各自面向觀眾訴說的獨白,觀眾能隱隱然覺察到二人的關係欠缺溝通。編導於此巧妙地以一方獨成畫作的興奮,突顯雙方關係的貌合神離,同時揭示愛情表面歡愉下的虛空,緣於彼此心靈上欠缺分享,甚而拒絕溝通。 「拒絕溝通」非僅止於開場時感受到的「隔絕」氣氛。導致雙方溝通障礙重重,卻是由於怡君對雅婷強烈的佔有慾。「佔有」的觀念,會産生奴役、指使、虐待,而將雙方溝通的管道切斷。這是著名心理學家弗洛姆(Erich Fromm)在其分析愛情的小書《愛的藝術》裏非常有價值的思想。但怎樣去指使對方呢?編導於開首便以怡君一再催迫雅婷為其買杯麵,向觀眾預示雙方的「主奴關係」;及後怡君用同一方法迫使雅婷答應與之共赴荷蘭成婚,指使者角色便更為突顯。 於此而有共鳴的觀眾或會反躬自問:因為太愛而要佔有對方,難道有錯?弗洛母認為愛並非佔有(To have),而是互相並存(To be)的感覺。故單從劇名《日》分析,觀眾便能清楚得知,那心心相印、相互並存的愛的感覺從沒發生。因為弗洛姆注意到,現代人的佔有觀念十分濃厚,喜歡用容易被左腦處理的名詞來思考。例如把思考(或所愛)的對象化為名詞「日落」;對此我們可有另一種解讀:我對你「有」一種日落的感覺。人類的佔有觀念,很可能與此有關。不但只要佔有金錢財寶,連「感覺」都要佔有。當怡君說:「我擔心,如果我甚麼都不做,只會讓時間摧毀一切美好的事情。我一定會後悔!」雅婷於是心軟勉強答應結婚;殊不知,這是佔有/被佔有關係的開端,亦是雙方痛苦的根源。 二. 佔有的相反是軟弱 如此執著想去佔有對方,怡君似要盡用一切去測試雅婷的愛,把雙方都弄得既苦且忙,終讓自己被巨浪般的無力感所吞噬。她所繪畫的「日落」,便有「握不住」的感覺。當觀眾分別從兩位主角在心理咨詢一環所述說的獨白裏,得知怡君由最初愛上雅婷,便不斷寫下沒有寄出的信;而後以畫代信,在房內獨個兒畫下一幅幅《日落》;再後來和雅婷住在一起,亦常常躲在房內或借故出走。觀眾所能感受到的只是怡君的一顆心在強烈跳動。顯然,怡君一直害怕面對「佔有不了對方」的失落;而失落,總是把情緒發泄在別人身上的最佳理由。觀眾便看到怡君力數雅婷不是,或批評對方至體無完膚,然而,激烈的言行舉動只會暴露了這個人是在逃避該負的責任。 究竟怡君在逃避甚麼?因何沒完沒了在畫《日落》?假如佔有的相反不是空虛,而失落也並不使人空虛,日落的感覺因何而來?所謂「失落」,是一種很慘的感覺。無論所失去的是甚麼,忽如其來的痛楚,令人難以忍受。由此觀之,愛情的失落如同莎翁所描述的「永夜」一樣,非要有一番經歷始能體味。而怡君的「日落」卻只存於「日出」與「永夜」之間,進退無力,欠缺對愛情的參與和推動,這是軟弱,和空虛失落等只是一線之隔。所以要堅強,此需以覺悟為後盾。明白的人,永不空虛,即使三百六十天都是日落時分。 三. 上下求索成新我 本來,這是詩人龔自珍於落弟時,賞花觀花而生的抒懷暢想。想那樹上不斷的落花並非無情,卻壯美如雨般落下更新更好的花,要讓「三百六十日長是落花時」。這「落花」的領悟若放在怡君對愛情趨於「落日」的心情,自能提供一種向上的動力。但要如何領悟?編導於是安排二人在高中闊別後重遇。當雅婷某日出現在怡君門口,她就像從一條靜靜小河飄然而至的花瓣。怡君蹲下身,搯起一勺;花的香味仍然留在勺裏,令她歡喜異常,就像知己重逢那樣。這一種感覺,主角二人是非常明白的。當怡君說:「我很擔心,你隨時準備離開。」她想要把眼下的幸福永遠抓牢不放。但這只不過是「覺悟」的前奏。 因為,下一階段,那瓢水就打翻了。一次爭吵,雅婷離開了,怡君因意外視力嚴重受損。絕對圓滿,頓成絕對虛空,日落依舊只是日落。如果劇終於此,戲的意境便無法推進,落入老套的重複結構。是故,劇情讓二人再次在台北相逢,而這次編導聰明地安排,依舊突顯二人南轅北轍的愛情觀,而那瓢水也可能再多翻一次;只是,怡君開始懂得對愛情放下執著,上下求索,願意像沖泡咖啡一樣,為愛情細細澆注熱水,讓咖啡(對方)的油分和香甜滿溢杯的內外。觀眾於此或可領悟,在愛情長河裏,時間或許無法改變甚麼,時間或許能摧毀一切;而唯一永恆不變的,是人亦可以不斷創造新我!愛不是佔有,而是共同參與和創造。 原文出自 :http://www.facebook.com/?ref=home#!/note.php?note_id=461615564953&id=870595563&ref=m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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