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2日 星期四
黑盒劇場 不忠劇評
年輕人,豁出去吧! 小 熊 年輕人,豁出去吧! 本月19號晩文化中心小劇院上演的黑盒劇場節目三《不忠》,富爭議性的“性”“愛”關係,被編劇洗振東玩弄得異常吊詭——心理醫生Dr.Lam(梁奮佳飾)無法在性事上滿足妻子Linda(鄭雯庭飾),因而借助Chris(潘志毅飾)和Peter(鍾樹邦飾)與妻子發生性行為,以為能讓她得到生理上的滿足,也可藉着偸窺滿足其對妻子的“愛”。可惜,妻子得悉一切,更無法接受丈夫的可怕行徑,變得癲狂,丈夫自知鑄成大錯,痛不欲生,最後失手殺人……坦白說,要一衆年輕演員駕馭這套剖析複雜男女情愛與性慾關係的劇作,就算在背誦艱澀的心理學專業名詞時有疏漏,觀衆也要體諒吧?可是,那點到即止的劇情演繹手法,以及演員舉手投足間無法隱藏的尷尬與避諱,卻讓人家看得有點不是味兒。 《不忠》裡的角色,多以對談方式交代相互間的情慾糾葛,要數眞正含有性愛意識的場面就只有Peter與妓女Amy(張如意飾),以及Chris與Linda的兩幕。觀衆當然明白不可能眞正看見怎麼樣的赤裸纏綿,但Peter與Amy一幕在短短的調情後,甚至還來不及讓觀衆意會相互的性行徑,便提早暗燈交代;Chris與Linda在一段“雙人夢”後(理應是充滿挑逗的“辣身舞”,可惜徒俱舞姿卻神韻欠奉),在床上的糾纏卻有點“細路仔玩泥沙”的感覺。相比在硏討會主持人向觀衆提問,有關Peter個案的觀感時,觀衆直率的答案——“技術好”、“性慾強”等,簡單且直接,更是一矢中的,言之有物。曾在北京蓬萵劇場首導此劇(北京版本易名《粉色》)的導演陳斐力,是否低估了澳門觀衆對劇情內容的接受能力,因而調低了高度後,卻反而導致劇情表達能力與觀衆接受能力之間出現落差? 逐漸變得行銷主導的劇場演出,摻入性愛意識和話題、讓演員放肆粗言穢語等,已是屢見不鮮,觀衆也從過去的驚詫逐漸感到司空見慣,更有對如斯的演出提出進一步疑問:在劇場內談情說性、粗言穢語,只要有此需要,實屬無傷大雅,只是為何要談?為何要講?理由何在?《不忠》裡着實對夫妻、情侶間的“不忠”描述落墨不多,反倒是像一場由觀衆參與、探討“性、愛、滿足”的硏討會。要在短短六十分鐘內為觀衆帶來思緖上的衝擊,單憑一連串佛洛依德的精神理論,觀衆尙且未能弄清“行為”與“動機”的奧妙關係,又怎能寄望瞬間便能結合現場的視覺刺激,感受Dr.Lam的無奈、Peter的“性、愛分離”癡想和引發Linda癲狂的原因啊! 筆者並不鼓吹劇場內添加太多不必要的“鹽花”和充斥為人爭論的次文化語言,但若是劇情需要,劇段重點的適度放大演繹,配以年輕人的幹勁與敢為,理應可把訊息的傳遞力度以幾何級數遞增。葛多藝術會的“五碌葛”系列,以敢言的態度批評政府行為和談論社會歪風,讚譽甚多。黑盒劇場的演出焦點,是落於劇目的創作意念與演員的表演功力,而《不忠》那份畏首畏尾的異樣感覺,似乎讓葛多藝術會的演出,浮現了値得探討的問題。旣然文化中心今年的黑盒劇場系列口號已經旗幟鮮明說“有限空間,拼出無限可能”,葛多藝術會的一班年輕演員們,何不繼續爆發你們的春靑,放手一搏,尋找那無限的可能性?都是年輕人啊,豁出去吧! 小 熊
2009年10月2日 星期五
澳門特產 五碌葛劇評
李宇樑的《澳門特產》寫於一九九六年,是他從澳門移民加國後首個在澳門發表的劇本創作,是戲劇史上澳門人用劇場媒介去講述、演繹「澳門」的重要一筆。身份的認同必須經歷自我講述的過程,《澳門特產》透過曾出國留學的說書人去講述個人成長、家族歷史和三十年來澳門社會風氣的變遷,時而順序,時而跳躍地拼合出作者對「何謂澳門特產」的思考過程;劇終時,作者沒有真正道出(或者找到)任何具體的答案,反而以不同口音以至國藉的人都拿著一本回鄉證向著關員說:「我是澳門人」作一開放式結局;或者「澳門人」的確是一個「想像」的概念,而且「澳門特產」作為一種文化上的身份認同,它具有它隨時而移的不穩定性,不同世代的澳門人也會有不同的文化認同,甚至在不同區份、不同家庭、不同學校中成長的澳門人也會有不同的文化認同,不是一個口號、一齣話劇或一首國歌就能簡單地說明。
二○○九年,陳飛歷作為一個剛到北京中央戲劇學院唸戲劇系的澳門學生,他在澳門發表的首個導演作品《五碌葛.澳門特產》,恰恰正是改編自李宇樑的《澳門特產》,這難以避免地成為了兩代澳門人在劇場與文本上,一場關於「何謂澳門特產」的對話。比較創作技巧上的高低似乎不太公允,觀察兩個不同年代、從外地回望澳門的人對「何謂澳門特產」這一主題的描述與觀點差異,反而更有趣。
局部剪裁的「特產」
雖然開宗名義地說「改編」,其實導演只是對原著進行剪輯和抽取適用的部份。「五」劇先設定了一個外在的故事框架,講述一個來自澳門的登月英雄「劉學」,因「贊助」不足流落月球,如果他能講出「什麼是澳門特產」的話,太空生物就可以將他送回地球,於是太空生物搜尋「劉學」的記憶,進出於不同時代的澳門之中,編導藉著「劉學」近來的記憶帶出澳門各種社會議題,如輕軌諮詢、教育制度、車位不足、樓價高企、「經屋」輪候等,常常以一問一答的形式呈現,尤如將新聞時事在台上朗讀一遍,如果觀眾或演員平日較少留意社會時事的話,也許這是一段很有益的「愉快學習」過程;而穿插在這些近年的社會議題當中的,是幾段原著劇本中的片段,例如「澳門」名稱的來源、「過香港」、「留學生聯歡會」、「颱風下的婚禮」等,都是一些原著中讓年輕觀眾較易理解和對比的段落。對八○年代生的澳門人而言,身份認同的問題,自然跟李宇樑那一代有大的距離,這樣的「局部剪裁」看來無可厚非,而且對原著的「解構」以至「戲謔」也是當代劇場常見的創作手段,我們不必介意「忠於原著」的問題,叫人關注的反而是「五」劇能否從原著中解構出不一樣的觀點。現在導演外置一個「科幻」框架,再創作與挪用之後,卻原來不是要開闢出一個新的觀點,反而將原著「颱風下的婚禮」中的一句台詞作為「什麼是澳門特產」這一命題的最終的、唯一的答案:「澳門特產是人情味」,還補充了一段外婆因街坊鄰里的漠不關心而死,作為主角不承認有「人情味」存在的前因。「颱風下的婚禮」這一段有關六十年代的回憶,其實只佔《澳門特產》原著裡廿多個片段中的其中一段,如果這作為導演對原著的改編和理解,「五」大概可以是個關於年青人透過上一代的回憶,追緬老澳門的人情味的溫情故事;可是當對照上半場一連串關於澳門回歸後的各種社會議題時,我馬上就懷疑一句六十年代的「人情味」是否就可以解答?況且,有時社會上的不公與不平等,反而常常因為「人情」而起呢!
「人情味」抵銷公義
劉學對外婆的留守與死亡的態度,其實也有進一步探究的空間,他將外婆之死歸咎於街坊行人的冷漠,明顯地繞過了老人家缺乏家庭成員照顧的問題,直接將這不幸推向社會大眾,而外婆堅決留守舊居這一點,在演出前半段鋪陳的「樓市高企」背景,以及劇中未提及的政府「形象工程」底下,外婆是否就能單憑個人意志去抵抗「都市化」形成的社會問題?導演在編作這段故事的過程中,顯然將問題想得過於簡單化。「留下來」、「死守祖屋」當然可以說得漂漂亮亮,但要讓「祖屋」、「根」可持續地健康成長,可不是說說「人情味」就足夠。也許單純說「人情味」不是壞事,如果「五」劇只想歌頌「澳門有人情味」的話,前半段的記憶片段,理應選取更貼近這一主題的內容,現在看來只是在種種社會問題被展開後,順手找個讓人心安理得的「答案」來牽強附會,顯得前言不對後語。
劇中的「劉學」因為社會的荒誕而被迫流落月球(不夠資金把他帶回來),現在「人情味」可以讓他回到澳門了,那麼我更關心的,是他回到澳門後,用什麼態度來面對其他不公的、荒誕的事情?如何不再被「放逐」在對澳門的認同之外?如果一切都可以用「人情味」來抵銷,那麼劇中所有社會問題,我們都當是笑話好了。如果滿場歡呼可以說明這個戲反映了觀眾的需要,我想我真的找到了「澳門特產」。
說到這裡,又回到一個老問題上,劇場究竟要提問,還是解答?從二○○三年的《五碌葛》開始,這個系列的演出我都有幸作為座上客,這是澳門難得的一個持續關注當下社會議題的劇場創作,可是,我發現最近三部的「五碌葛」,以至該劇社之前的《國王正在節日的後商業價值中死去》,編與導似乎都很想給觀眾一個答案,但往往缺乏對問題背後作更深入的理解。據說,這是「五碌葛」系列的最後一部,我想「系列」完了,也不代表這是劇團對社會關懷的終結,荒誕的社會「好笑」之餘,也是一條難走的路,盼望「葛多」的編、導、演們都不要在笑聲中,迴避了對社會和自我的反思就好了。
原載澳門日報文化演藝,2009年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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